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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Gulfport (5)

Chapter5.不测风云

       不测风云

       在去年的某一些晚上,路易会为我买一本书。而且每次都是同一种方式。在莫比尔地区就只有那么几家书店,而且我相信他一定把里面的书都看遍了。每一次,他都会保证只花一点点的时间,可每一次他都会沉迷于其中,以至于花掉好几个小时的时间。

       我会不可避免地生闷气。当路易注意到这一点的时候——通常那时候我都会坐在其中的一张免费椅子上,从房间的另一头怒视着他——他就会给我买一点东西让我读。我会很不情愿地接受这些礼物,然后故意用一种闷闷不乐的语气说,“但是你保证过了。”

       现在看来这可真让我感到惊讶,因为我当时好像从没有学会预料这一点。我总是会很生气。至于那些书,我从不会记得是什么,在他每一次这样做的时候。在这些时候,路易给我买礼物的这种亲密的行为会让我在某种程度上完全地脱出事外,迷失在他为我选择的任何一本书的世界里,直到最后他过来接我,而我会完完全全地原谅他。

       虽然我从不会承认这一点。我从不会说谢谢。我们把这视作一种艺术,路易和我。“我们走吧?”他说,声音轻轻地,就好像是我让我们俩在这呆了这么长时间,然后我会将书塞进我的裤子后面并充满愤恨地盯着他。我会跟着他走出书店,为我能够想得到的所有过错来抱怨他。

       我们并不总是会狩猎。我们现在已经不需要那样做了。但是他仍旧总是会给我买书。不管路易对此是什么感觉,但是就我个人而言,我从未经历过比那时更加真实的选择,沉默的购买。

       路易最后为我买的一本书——最后一次他这样做——是安迪.沃霍尔,那个艺术家写的《波普启示录》。那是一本有关于哲学的书,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吧。我在书店里读过它两次,之后又读过几次。我喜欢它。我从没告诉过路易这一点,但确实是这样。而这就是原因:在关于美的一章(标题是‘美’),他的那些观点隐藏在某些特定的字里行间,比如——如果你付了一元钱,你就可以得到你的可乐。

       在表面上,那只不过是毫无意义的空话,我承认——但那又如何呢?你要想得到点什么你总得付出,这不是新闻了。虽然价格会随着通货膨胀而变动,但那也正是价格的意义。但你还是错过了一点什么,而这也正是他所说的最精彩的部分:那就是,即使你是总统,或是伊丽莎白.泰勒(愿她安息),也没有任何的能力可以让你得到更好的可乐。“所有的可乐都是一样的,并且所有的可乐都很好。”安迪这样写道。你敢说这不是绝妙极了吗。

       诚然,我也不确定这一点——因为我,即使是在我那穿着人类衣服的短暂而又糟透了的假期里,也从没有尝过可乐——但是我的确会买一些塑料制品,而这些塑料品也有着相似的特点,就像一个主张民主的平均主义者。感谢塑料,你会明白的,它使得一个王子和一个农民都可以拥有同样的小玩意。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吗?你敢说这不是你所听说过的最棒的关于民主的说法吗?

       想想吧!塑料以它自己的形象改变了世界:液体的,固化的,热的,岩浆样的,以及人人平等。因为那个,亲爱的,因为那个,所以才会有了运动,所以才会有了连接点,这是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的。这是塑料革命!这是通过塑料,通过塑性,哦我亲爱的,命运才以一种它从未有过的方式联系在一起。

       你不相信我,我知道,但那是因为你不理解过去是什么样的,可我明白。在塑料未曾诞生的世界里,我曾经剪断我的牙齿,而你在这一点上必须相信我,在这里,当我告诉你这样更好的时候。我知道它,就像安迪一样。我知道塑料意味着什么,它的成功以及它的普遍性。我知道这一点因为在深水地平线事故发生的头一晚,我和路易十多年来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约会”,我一时冲动买了一副黑色的塑料太阳镜,虽然我并不确定我喜欢它们。

       你当然会原谅我这一点的。当然你会的。在这个晚上,一切都容易让人感到冲动,至少在我买这幅太阳镜的时候我是这么想的。在这个晚上——约会夜,或是灾难夜,无论你用哪个名字称呼它——路易和我在通往费尔霍普的路上停在了西班牙堡的附近,当时我们介于熟人和爱人之间的尴尬关系,路易灌满了他那可怕的焦黄色的谢韦特的油箱,并且故意着重强调了“消费者”这个词。这是个很奇怪的词。突兀。我们需要去思考我们消费的影响,他说,不仅仅是因为我们不是人类。正是因为我们是,或者足够接近于他们,路易说,在某种方面足够接近。

       “我们仍然是消费者,”他当时在西班牙堡可能是这么跟我说的,又一次用了那个词,回味着它。他会用他那特殊的知识分子的口吻说出这句话,以一种精确的话语所带来的痛苦告诉我这个词是多么的重要。我甚至都不需要刻意去记住这个,我能够想象得出来。路易从不,就像是一个一般规则一样,偶然使用某些词汇,而同样他也不会费心去思考一般人(或是一般的吸血鬼)在约会的时候会做的事情。我已经进入了商店,然后戴着那副眼镜出来,而现在他想要和我谈谈关于墨西哥湾沿岸石油钻井台起火我们所应负起的个人责任。这简直是太有悖于常理了,而这甚至让我大笑了出来。

       “你喜欢它吗?”我问道,将我的手指放在了它的侧边,摆了一个姿势。“我知道它挺俗气的,但是它俗的可爱。”

       路易抬头看了一眼。在他弯身向前弄他汽车的泵的时候,他的头发滑到了他的眼前,暗示着他并不习惯它们的存在。的确,我意识到,可能他把它们保持这个长度是有某种特定的意义的,而在我猜测它是什么的时候,有一种开心的感觉传满了我的全身。

       “在我们走的时候你不是戴着另一副吗?”

       “是的,”我说道,“但那不是重点。”

       接着,他微笑了。那很漂亮。在西班牙堡的加油机旁边,他看起来是如此的纤细迷人,举止文雅仿佛不属于这个时代。他看起来——就像他通常看起来那样——好像他应该有一个仆人为他做这些平民的事情一样。但是他亲自灌满了油箱。而他似乎也知道他自己在做什么。这很令我吃惊。我现在从他身上发现了一些新的事情;他在离开我的那些年里已经拥有了一些新的习惯和能力。在两天后,他将会站在我那临时住所的门前,并不知不觉地屈服于了这种永久性,但是现在,在西班牙堡,他在加着油,而我为此感到惊奇。

       “我们中的一些人,也许,比其他人要更具有消费性,”在加油的时候,他说道,而我突然记起了他还在说话,而不仅仅是站在那里吸引着我的目光。

       “这就是你所考虑的事情吗?人类的事故?”我问道,无视了他那含蓄的批评,并靠在了谢韦特的车顶上。我这样做违背了我的一般原则,因为那辆车挺脏的,但是我想要看着他,而我那爱干净的一部分则被我同我的保时捷一起丢在了治疗师的停车场里。我仍然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发生的,但是它发生了,而我们就在这里。在通往费尔霍普的路上的西班牙堡,在一个不起眼的加油站里,给一个有史以来设计得最糟糕的一辆车加油。我有了一副塑料太阳镜,而我甚至不关心我那灰色的天鹅绒西服。虽然事实证明用这种方法靠在车上不过只是在表面上把它弄脏了一点。

       “那又关我们什么事呢?”我说道,“路易,我的心。你担心得太多了,你总是这个样子。”

       然后,路易耸了耸肩。很尖锐。但是事实上它一点都不尖锐,它十分的柔和,他的肩膀在衣服下面流畅地滑动着。只有我的认知是尖锐的,而且是格外的尖锐。也许这对你来说很平凡,不过是耸耸肩,但是要记得路易会做的每一个动作都是经过了两百多年的酝酿的。他的这个耸肩,我猜测可能源自于高卢,但是它却远比最刻板的法国人都要充满了一种存在感的疲乏,而这对我来说是如此的熟悉。而在这种情况下,这种熟悉是完全地,毫无疑问地迷人。

       因为我们不应该约会。我们甚至根本不应该在咨询会面之外见到彼此。我也不应该亲吻他,但是哦,我正在考虑这个。将我的唇印上他的,或是在他的耳后,或是在他的颈侧,我正在考虑着这个。但是我没有做 任何一个。还没有。不过我正在思考这个。你会原谅我这一点,原谅我的不诚实。因为它是,或者在我看来它是,在这个西班牙堡的加油站广场上,完全情况所致。

       或者,我是这么想的。我很容易激动,我知道这一点。为一个柔软的耸肩和一个平平凡凡的约会(顺带一说,那是路易的原话。一个“约会”),但是在经过了两个多世纪的消磨时间之后,你会发现你需要在所有你能够找得到的地方拿出你的激情。而你真的不能嫉妒我在这里发现它。因为这甚至是可以预料得到的——告诉夏娃她不能拥有那个苹果并让她去找找是不是还有其他的水果试试。约会夜,以及关于约会夜的一些事情,以及关于约会夜的一些不可说和不可知的事情,暗示了这种特定的行为是需要的。我已经说过这一点了,而你也一定厌倦了听到这个,但是现在这对我来说是如此的明显,真的,真的非常明显,我当时是多么的愚蠢啊。然而,很显然这些对于路易来说,并不是那么的明显。

       “这不是一个复杂的论题,”他说道,转过身去,在机器上刷着他的信用卡。哦是的,是的,他在说话。

       记住了这一点,我看着他按着那些按钮,把钱从一个看不见的银行转到另一个看不见的银行。他的黑色的衣服让他看起来更苍白了。

       “我们消费的不仅仅使血液,”他说道,“我们是消费者。而我们依赖于它们,依赖于工业。我们离不了它,你明白吗?而我说你比我更糟糕,那不过是表面现象。看看我车里的那一堆东西。”

       “然而只有我被指控是庸俗的唯物主义者,”我说道,“是的,亲爱的,我已经注意到了。”

       “啊,”他说道,“是吗?”

       哦,真感人。我从我的新眼镜里凝视着他,看着他滑进了驾驶座,而且看起来,我认为,得意洋洋的。我拉开了属于我自己的那扇门(我指的是乘客座的门,因为这很不寻常所以我需要告诉你)然后跟着坐了进去。

       “我觉得,亲爱的,”我说道,用我最圆滑的语气,“如果你要驾驶一辆车,你就应该尊重工程师们的这个杰作。”

       “我明白,”他说,系上了他的安全带。

       “你至少可以雇一个人来打扫所有的这些废纸。”

       “我可以,”他说道。

       “而且它需要维修了,你这个傻瓜,否则它就要坏掉了。”

       “我知道,”他说,“我只是没有到那附近去。在这个镇上没有那么多的通宵汽车修理站。”

       “这真他妈的令我沮丧,”我说道,最终,“看在上帝的份上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买一辆谢韦特?这是对某种事情的消极的反叛吗?”

       他又一次微笑了,真漂亮。“我还在想你需要花多久的时间屈服于你的审美本能。”他说道,“我很惊讶你居然能够容忍如此之久。我想你的确是用心听了治疗师的话。他叫你做控制狂伤了你的心吗?”

       “不,”我告诉他,“你同意他的话才真是伤了我的心。”

       我真的觉得当我这么说的时候他看上去很抱歉。一闪而过的责备,或者歉疚,就好像他错误地估计了我。我让他呆在那里,他低着头,张开他的嘴想要道歉。我很确定那就是他将要做的事情。但是我想我的脸在那个时候出卖了我,因为他笑了起来。路易从没有真正地大笑过——最接近的不过是某种克制的笑声——不过这对他来说也算是大笑了,而这是,就好像他的耸肩一样,是完全地,完全地迷人。

       “可你就是这样的,”他说道,“你一直是这样。一个控制狂和唯物主义者。就好像除了你拥有的东西之外其他的一切都是不确定的。我们只在这里呆了十分钟而你就买了东西。你已经有了一副太阳镜了。”

       我应该被他的大胆所触怒。我已经这样了,或者我会这样的,如果我能够集中精力的话。但是我没有。相反,出于不知名的原因,我被这个对我的,对我们的认知所温暖了,就好像我被他的(除了这个我想不出其它的原因)路易式的耸肩,被他的笑容,被他搬动车里的东西时的身体的动作所温暖。他正找着他的钱包,他总是没有把它放回口袋的良好习惯。我咧嘴笑了,但是我希望那是因为我的眼睛把所有的这一切都蒙上了模糊暧昧的色彩。我可以看见那个钱包,但是我不想告诉他它在哪里,否则他永远也不会吸取教训。

       事实上他需要靠着我来找它,而他亲密地挨近我时的气息比我所预料的要尖锐得多。

       “一个人不可能是一个唯物主义的,”我会这样说,在几个月前。轻松,随意就好像它与任何事都毫无关联。“这没有任何的语法意义,”我会这样说,“它是一个形容词,不是名词。”

       但是在我说话的空当路易已经找到了他的钱包。他将他的卡放回去然后看着我。他的眼睛是如此奇妙的绿色。它们不可能保持毫无表情,即使是现在。它们仿佛是有生命的,而他对上了我的视线。我应该随便说些什么。

       “好吧,”我说道,“我是一个控制狂和一个唯物主义者。在伴侣咨询中你获得了胜利,我想你现在开心了。”

       “你会很惊讶的,”路易说,“这让我感到开心的程度是如此的小。”

       我发现我必须要摘下我的眼镜来表示出我的怀疑。“在一个竞争性的治疗中获胜,以及关于一场大火的头条新闻,”我说道,“那些可不是小事,亲爱的。我可不能每天晚上都为你烧一个钻井台。”

       “拉什.林博认为的确是有人在纵火,”路易告诉我。我想他看起来有一点兴奋。残忍的兴奋,就像天气预报员在通知暴雪的时候一样。“‘狂热的环保主义者’,”他说道。“为了破坏钻井做业。虽然我觉得不像,但是也有这个可能。”

       “我不知道拉什.林博是谁。”我说道,又一次带上了眼镜。但是我已经决定了我会喜欢他们。

       “他是一个保守派权威,”路易说道。“但这不重要。他很擅长说一些具有煽动性的东西。”

       接着他点着了火,谢韦特发出不友善的隆隆声。我对此不予置评。路易正在倒出加油站,他看着路而不是看着我。

       “但是,这也不重要,”他说道,“这个报道很有趣。鉴于当前的政治环境。但是这不重要。”

       是的,你已经说过了。我想。虽然我明智地没有说出来。

       “当我的前男友邀请我兜风,路易,”我说,“通常他们不会谈起人类的政治并侮辱我的时尚审美。”

       有那么一会他完全是一动不动的。他的手放在方向盘上,脚搁置在油门上就像一个舞蹈家一般。车在开着,但是他没动。

       “我没有侮辱你的时尚审美,”他说道,“是它自己侮辱着自己。”

       我从我的座位上倾身向前,这完全是一个自主动作。而我之后意识到了这一点,即使是我的伪装似乎也违背了它的个人意志。

       “这太过分了!”我说道,就好像是它要求我这样说,“当你读了加缪之后你就学会了这种俏皮话吗,你这个装腔作势的家伙?”

       但是我没有真的对他生气,而他知道这一点。

       他的手在十点和两点钟方向运动着,他的姿势仍是那样毫无瑕疵,但是他的面孔鲜活了起来。柔和又面带嘲讽,有着两颗宝石一般的明亮眼睛,如果我不是如此着迷地看着他,我本能想出更好的比喻。

       “当你去买一些东西仅仅是因为它们闪亮的时候,我就在想这个了,”他说,“你就像是一只人形的喜鹊一样。而环境灾害是很可恶的。”

       “你是那个买汽油的人。”

       “塑料,”路易说道,他的眉毛轻微地扬起,就好像他正小心地捧着装着这些词语的手绢,“是一种石油的副产品。”

       你应该原谅我没把这个当一回事。我本应该的,我现在知道了。但是我可以在他身上闻到它!我可以从他的态度上看出它——他已经决定了,或是正在决定,再一次属于我。与这个相比,石油的副产品是这个世界上最不重要的事情。“我全做错了,”我会对他说出这句话,这大约花了一周的时间,而在某种意义上我真的相信这一点,“我所做的一切都错了。我应该更温和地对待你。你是一个脆弱的生物,就像一头幼鹿或是一朵水仙。我应该更仔细地对待你的。”在一周之后,我,和我那所有的表面上的恶劣行径以及庸俗的唯物主义,将会成为他永远痊愈不了的病,并且我会倾听他那古怪,乏味又过度紧张的思想。所以那又如何呢,在2010年的4月20日,深水地平线事故的头一晚,一个钻井台在墨西哥湾爆炸的事实?但是就像我让我自己看起来的一般愚蠢,在谈话一开始我并没有预料到它的走向。

       “所以呢?”我说道。

       “所以,”路易说,从后视镜里看着我,“这些眼镜和汽油一样都是石油工业的产物。”

       “你不能让我为原油泄漏而感到愧疚,路易。”

       “现在还没有泄漏,虽然这可能会发生。这一后果可能是毁灭性的,你有想过这一点吗?就算没有其他的理由,你在路易斯安那的确还是有房产的。”

       “路易,”我说道,“这个约会已经开始让人感觉糟糕了。”

       “我知道,”路易说道,“我很抱歉。我本想让它更好些的,但是这个事故有点让我分神。它可能会变得比埃克森石油公司所说的更糟,而长期的影响也是很难来...”

       “路易,”我说道,又一次,生生地打断了他的话。

       “我很抱歉,”他说。而听起来好像他是认真的,这也意味着这件事情已经开始变得扭曲了。我必须重新调整自己。我甚至有点被他感动了,不仅仅是因为他可以成为他想要成为的——哲学家路易,为如此奇怪又不切实际的事情而多愁善感。我现在想起他的这个性格了,而这让我想要表现的温和一点。

       “没关系,”我宽宏大量地说,“下一次,在我们约会之前不要读报纸。”

       他点了一下头,好像在确确实实思考这件事。我笑了起来。我不得不这样。他是如此认真地对待我的话,而我则是个骗子。“如果你真的想的话你可以谈论它。”

       “不,”他说道,“不,这样就好了,我不是真的想说。”

       “我说真的。狂热的环保主义者。继续,还有什么其他的?”

       “没有其他的了。他就只说了这个。”

       “但是你不同意?”

       “我认为不是很可能,”路易说道,“我认为...好吧,我认为这还需要考虑。”

       “这个漏油事故?”

       “现在还没有漏油,”他说道,“但是不,我是指工业本身。你难道从没...”

       他的声音弱了下去,我们现在来到了一个十字路口,而这显然需要他集中注意力。我突然没有缘由地感到紧张,恩,没有真正的缘由。只是因为我过去一直是那个开车的人,所以现在坐在乘客座上让我感觉不太自在。但是路易平安地通过了十字路口,没有发生事故,也没有任何东西落在我身上。“你看,这实在是没什么的。”他说道,“你想要聊些什么呢?”

       从我们以前交流的历史来看,这并不是一个好兆头。这模模糊糊地让我感到不舒服。我从来就不能清楚地表达它。但是我认为这也可能与没有开车有关。“你这里有什么东西可听吗?”我说道,试图让自己分心。

       “在储物盒里有一些磁带,”路易说道,“选一个你喜欢的吧。”

       那不是,我意识到,完全不是我本来的意思。谢韦特突然看起来是那么的陌生,而现在我意识到我只是一个乘客。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空间,他也许会想听些什么,但是我不知道如何做出选择。我可以问他,当然,但是我不确定如何组织这个问题。

       “我想要听一些摇滚,”我说道,“或是莫扎特。考虑到我们在约会,你真的应该来取悦我。”

       路易发出了一声短促而低沉的笑声。“我不知道里面有什么。它们大部分都来自于你买你的太阳镜的方式。”

       “冲动消费?这可真不像你。我甚至都不知道你会买音乐。”       

       “偶尔,”他说道,“只是偶尔。因为我有一个车载音响,所以这看起来挺合理的。那里面有很多斯普林斯汀的歌。加油站上总是有很多他的歌。”

       “那是因为他总是唱和汽车有关的歌。”我说道,打开了储物盒。我曾经看过一两次斯普林斯汀的表演,而我总是为他的充沛精力和穿着一条蓝色牛仔裤却让他看起来什么都没穿的能力留下深刻的印象。当时,这是很重要的,当我为了找出如何变得受欢迎,如何让自己出名,我会吸收所有的这些东西。性感。特别是性感。它就像是一种宗教,它甚至可以出售。但是我将这些记忆和磁带一起抛在一边。在这里想起这些并不适当。“哦,看,内布拉斯加。你甚至买了他的立体声唱片。”

       “我开始听他的歌是自从有一本杂志将他放在了介绍你的文章中,”路易说道,“我不确定这种比较是否正确,在某些方面,我猜。但是我确实欣赏他的能力。”

       “我也不确定这种比较的正确性,”我说。被提起这个是多么的奇怪啊,这让我们滑出了现实回到了1985年,当我第一次听到这张专辑的时候。(内布拉斯加 是,当然,在1982年发行的,但在当时不受欢迎,我是在之后才买到它的。)在现实中,1985与我许许多多还记得的事情相比是一个比较近的时间,但是它感觉起来却是那么的遥远。真奇怪,那里有一条线连接着所有的一切,并有着许许多多的连接点。

       “我猜是因为我们都拥有一个相似的音域,”我说道,“但是在风格上我们简直是相差万里。你觉得我应该发一张立体声专辑吗?我正在思考这个。”

       “我认为这与风格无关,”路易说道,“更多的是关于...呃,好吧。”

       有那么一会儿我完全糊涂了。除了风格和唱腔,我觉得似乎没有其他的可比性了。但是接着,我注意到了路易那特别的沉默,他的手在方向盘上握紧了。接着我明白了。

       “路易,”我说道,小心翼翼地,“你有什么关于布鲁斯.斯普林斯汀的事么?”

       他很明显地畏缩了一下。不过也许这也好,他并没有马上意识到我通过进入他的车侵犯了他的隐私,或者我现在就不应该在这里。我在他的话语中听到了一点点的犹豫,只不过是短暂的停顿,而因为那是路易,因为我从他还是人类的时候就已经知晓他,而这对我就已足够,来揭开这个,他最重要的所有物之一,他自己的真实想法之一。他是个多么可爱的,可以预见的怪物啊,一个理想主义和肮脏的自我鞭笞者的甜蜜的组合。听着他的那些磁带,像个青少年一样开着车。

       路易在表示抗议,但是他没必要费那个心。他的态度是如此的明显。我是多么爱他的这种笨拙的礼节啊。他看起来就像是来自另一个时代的生物,而我忍不住抓住这一点。

       “我没在责怪你,”我说道,“有着那样的腿部肌肉和所有的那些蹦来跳去的舞蹈。如果我可以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地把赠礼给他。这甚至都不是个问题。”

       路易瞥了我一眼。我感觉有点不好。我为我做出这种幼稚小气的残忍举动而感到一点点的悔恨。虽然我并没有停下。“想想吧!长篇大论的关于美国的阶级政治的讨论接着就是在蓝领工人的汗水里操的跟动物一样!”我说道,“这是最适合你的!这基本上就是路易的理想梦幻。你一定要告诉我...”我开始说道。但是当我看见了他的表情,那些话语都冻结在了我的嘴里。他看起来是如此的严肃,严肃地让我的心都跳到了我的喉咙,给我带来了一种短暂的恶心感觉。

       “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告诉你我的。”我很快地说道。但是他没有回答。

       谢韦特里的空气沉重地压迫着我。很明显——哦,如此可怕地明显——那场谈话并不是玩笑。路易的脸突然从那上面转开,而我们现在处在另一个非常危险的地方。它们在燃烧。它们在崩塌落入大海。而我还没有为此做好准备。完完全全地。我扬起一条眉毛,从眼镜上方注视着他,但是他没有注意到这个。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这样做的,但是他在开车的过程中尽可能地保持得面无表情。

       “路易,”我说道,“面无表情是爱情的天敌。”

       我在想他是否想要看着我,但是开车让他无法分心,或是他根本就是故意不看我。路易是一个合格的司机——不鲁莽,但是他看起来也不能从中得到特别的乐趣。他的头发又一次落到了他的面前,而他心不在焉地将它们拢回去。

       “我同意你说的这一点,”他说道,“只不过我们的这种关系并不是很正常。”

       “是的,当然。”我说道,“我们是夜晚的生物,路易。当然它不正常,你还指望什么呢?你只需要不去管它然后让它不正常”

       路易皱了皱眉头,“我认为这是对我们最近所做的努力的一种抵抗,是吗?”

       “去你的最近的努力,”我说道,“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让你开心,而现在你用这个不会调情的大拳头彻底地将我们的约会夜打死了,我真是后悔跟你出来。”

       哦上帝!你会原谅我说出那些话的。我知道,我保证,即使在那种情况下我也知道,这个后果是很可怕的。但我同样也知道我别无选择。这是多么奇怪的酷刑啊,将我囚禁在一辆开着的车子里然后这样对待我。让我看着和闻着他的味道,然后这样和我玩就好像它们是安全的,但完全不是这样。那让人迷失方向,就像是一种突然的眩晕。而这该死的都是他的错,所以你不能因为那个而责怪我。

       “你不是这个意思。”他说道。

       “别告诉我我是什么意思,路易。我知道我在说什么。”

       路易又吸了一口气。我可以看见他在衡量着自己,估计着。那,至少,是熟悉的。我让他生气了——我正试图让他生气——而他正在决定那样做对我是否合理。

       “让我再试一次,”他淡淡地说道,“尽管你是这种行为,但是我还是想要继续看到你,如果你觉得这合适的话。”

       “什么,比如说约会?”

       “是的,比如约会。”

       “我们现在就在约会。”

       “是的,”他说道,“我们现在就在约会。你想要继续这个约会吗?”

       “我不知道,这取决于它的结果如何。”

       “好吧,”他说道,“我认为这挺公平。”

       当然这很公平,我想道。但是就是这一点不公平。我想要告诉他这一点。那就是,,一点都不安全。我几乎就这样做了。但是我不确定他会怎么回答我。他会跟我说这很愚蠢吗?我仍然是错的吗?他会不理解我然后让我一个人备受折磨吗?

       “而且”我说道,“还有什么比对一个人的治疗师刻意说谎更不正常的吗?这一定能够获得某些不正常的大奖。你在这方面也赢了,你不觉得骄傲吗?”

       “你说的是对的,”他说道,“完全正确。这简直就是个悲剧。我是多么蠢啊,甚至还为这个而苦恼。约会。刻意穿好一些。这有任何的意义吗?”

       我假设这个问题只是某种修辞手法,虽然我的确承认他那“刻意穿好一些”的部分。这简直是可喜的。同样,这也表现出了路易的那种存在主义行为,我决定对此置之不理。无聊,或者防卫性的无聊,它们几乎就是一个意思。但是当我看着他又一次调整自己的情绪,几乎感到有趣,他想用一种温和的方式,但他会对我那尖锐的批评而感到多么的慌张啊。这让我不再那么生气了。你不明白吗?我想说。你不知道你对于我来说是什么样的吗?那没有必要,而且也不用那样做。但是我没有那么说。相反,我等着看他如何解决这个。尽管就我自己而言,我也想看看他接下来会说什么。虽然我拒绝承认这一点。我只是做出我最无聊的嘴脸然后等待着。

       在我仍在等待的时候,奇迹中的奇迹,路易开始脸红了。当它发生的时候我闻到了它,柔和又尖锐,温暖又引人注意,是他自己的特殊的血的气味,在他的皮肤下绽放。

       “你看,我在试图告诉你我们是否可能...有一些...在某种程度上...而不仅仅是...”他说道,脸颊粉红,有些尴尬。“你会原谅我的这种不熟练。我已经用完了我的俏皮话了。”

       “但是什么...?”我开始说道,然后又安静下来。他想表达的意思很明显,而对我来说那就像是一道闪电一样。我像一个白痴一样傻笑起来。我甚至不需要刻意记得。我永远忘不了。

       我甚至没有意识到我没有说完我的句子。我很吃惊,我想,或者震惊,或者其他的什么——我只是定在了那里,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发现我必须要吞咽才能使我的嘴巴重新开始工作。

       “刚刚发生了什么?”

       “你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拜托不要让我说出来。”

       “说出来,你会吗?”

       “我在试图跟你谈谈恢复性关系!”他说道,脸更红了。接着他转过头去,盯着路面就好像是它冒犯了他。

       我没笑。我几乎就这样做了,但是我谢谢每一个圣人我没有。那就会太过分了。我说出来的话已经够糟糕了。“是吗?”我问道,用一种最无辜的语气。

       他这次没有退缩,但是他的肩膀的动作表明了他想要这样做。他又一次回头看着路,突然地,焦虑地,将汽车拉离中心线。我们现在已经离开了高速公路,而费尔霍普已经在我们身边。不过现在天已晚了,对于交通来说太晚了,所以这没有任何的危险。这只是暂时地激怒了我。他那明显的窘迫让我的心都为他碎了,而我倾身向他,将我的手放在他的腿上。他突然把我推开。我开始抗议他的粗鲁无礼,但是接着我记起来他还在开车,而很明显我不应该在他做这个的时候挑逗他。我将双臂环在胸前。他咬着下唇,同样有些气恼。

       “真是一场灾难,”他说道,“我很抱歉我邀请了你。”

       “哦路易,”我想要说,“你没这个概念。你太讲究,而这真是很可爱。”

       对于这句话,路易仅仅是抿紧了他的嘴唇。一个维多利亚时代的把戏,用脸部的一个微小的变化来表达他的极大的不满。就好像是为了确认我的这个描述,他现在这样做了。

       “我希望你不是在将就我。”

       “我没试图这样做。上帝啊,当你还是个人类的时候你就是这么的笨拙吗?”

       “忘了它吧,”他说道,“那不重要。那没关系。”

       我将我的手肘撑在敞开的窗户上。黑暗。黑暗又潮湿。这一刻似乎威胁着马上就要离开,马上就会变得无可挽回。

       “亲爱的,”我说道,“别生我的气。如果你试图让我振作起来,那么你已经成功了。我为你神魂颠倒。你不知道我是多么的想要和你做爱。”

       “我们甚至不能做爱,”他气愤地说,“你的行为实在是太粗鲁了。”

       我不确定是无视他的这个侮辱还是回击他。“当然我们可以,”我说道。“靠边停车然后我会让你看看的。”

       “哦,我的天啊!”路易大声说道。他的表情真是精彩极了。“你这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混蛋!我真的认为你从这么做中得到了乐趣。”

       你的想法是正确的,我想道,洋洋得意地。但是我说出来的则是,“当人们彼此相爱的时候是不粗鲁的。”

       然后路易看着我,突然地,就好像他很惊讶。而突然我意识到我刚刚说了什么。意识到并感到震惊。我将我的手放在嘴前,看着窗外的风景,所以这样看起来我只是必要性地在我的座位上移动了一个舒服的位置,而不是由于那种令人感到疼痛的不适。现在我们到达了市政码头。月光映在水里,粼粼的波光在海湾上闪动着。码头因此被点亮了,就好像有人想要去走过它。虽然更可能是为了行船。

       路易转入了公园路。“我很抱歉,”他说道,“刚刚发生了什么?”

       “哦,操你的,路易。”我说道,转过身来面对他。“这简直是一点都不有趣,甚至是在家人重逢中都不适用。”

       我不知道他看起来是愧疚还是被冒犯了。或许他什么意思也没有。很可能他只是随机地将词汇拼凑在一起,对我说的什么都没有意义。但是我不在乎。我被突然而至的记忆所淹没了,关于第一次和路易会面的记忆。治疗师问过我们俩,不管他当时用的是何种呆板的词汇,“你是否想要恢复你们的关系?”而我回答的是。但是路易却说,“我不知道。”但是你现在知道了,不是吗?我想道。而我相信这不仅仅是某种残酷的玩笑,从我身下抽走的地毯。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我也许就会开始与他战斗了。一场好的,舒适的战斗。

       但是,路易没有再一次被激怒。相反他只是看起来很迷惑。他仍然看着路,但是他眼睛睁大了,看起来受伤又迷惑。这两种相伴而生的感觉看起来相互斗争了一会,直到他抬起眼睛回望着镜子中的我。

       “继续,我亲爱的。”我说道,“继续。为所有发生的事情责怪我。让它听起来像是你在某些可怕的事故中是如此的无助。”我轻蔑地说道。而这也是错误的。

       “啊,”他最终说道,“什么?”

       “实际上是我,”我说道。“与所有的证据都相反,路易,我才是那个事实上具有...恩,你知道的,人的特质。人的弱点。”

       “我知道的。”

       “你不知道!”我说道,我看见他退后了一点,所以我降低了我的声音。“我就是这个意思。我不认为你知道。虽然你这样说,但是我不认为你知道这一点。你说着爱我就好像你不想要这样一样。你经常这么做。”

       路易仍然从镜中望着我,他的脸染上了难以置信和怀疑的神色。我想他是否正在思考。这不是第一次我痛苦地意识到我不能够读他的思想。不要那样看着我,我想说。或者说些其他的,你这个恼人的,顽固的家伙。说些什么。不是每个人都是他妈的禅僧。不是每个人都是他妈的禁欲主义者。

       “如果我要这么说,那么你也得这么说,”我说道。事实上,是要求道。“如果我们还要去做这个废话连篇的咨询。”

       “你要这么说吗?”他问我。被逗乐了。那里,我注意到,在他说话的时候他的口气里潜藏着一种微弱的愉快气息。别考验我,我想,如此大声我几乎觉得这一定都可以听到了。但是我还是没有说出来。我把我的手指掐进我自己的胳膊里来阻止我说出它。阻止这种会让我全盘招供的行为。

       但是当我思考这个的时候,当我看着路易的脸的时候,路易将他的一只手从方向盘上拿下来然后轻轻地覆上了我的。这让我很惊讶,因为在我注意到他移动之前他就已经这样做了。他今晚真是充满了惊喜。

       “莱斯特,”他说道。他的声音很平静。而他说出我的名字的方式就如同他以往一样。“是因为我说出来了你不相信我,还是因为我没有用正确的方式说出来?”

       我没说话。我不知道我应该说什么。两者都不是,我想道。无论是哪种方式我都不了解。哦上帝,我爱你。但是,没有一个答案是正确的,而我转过头不去看他。但是我最终还是用我的手指缠上了他的。当我这么做的时候,他的拇指在我的掌心轻轻移动着,而我觉得有什么热热的东西射穿了我。某些锋利,快速,反复无常的东西,在它通过的时候将我的内脏扯出。它离开了我的身体,而他移开了他的手——当然,他还在开车——但这一点小小的接触,这是在引火。

       甚至,我想道,它事实上已经向我的脆弱屈服了,就仿佛我已经被严重地烧伤。我一定看起来就像玻璃一样。他一定可以看见我的内里。我不知道我在做什么,而我也没有说话因为我不能够。路易的手放回了方向盘,他看着路面但是却不知为何暗示着他的余光也注视着我的动作。这真是令人恼火。并且可怕。并且带着某种期待。不论那是什么,这种复杂的思想和感情,它都非常的陌生,太陌生了,而结果就是它让我激动了起来就好像是电流从我的周身通过。路易接着叹了口气,而那很明显绝对是错误的做法。我应该对他更温和的,我知道,但是当他这么做的时候,我只能保持最基本的自我克制不要把他从车里推出去。

       “路易,”我说道,“停车。”

       他突然转过头,就好像他没听见我在说什么,“不好意思?”

       “路易,”我说道,我现在已经专横地退回到了我的通常人格面具下了,现在我就是他妈的一切之王。“停车。”

       我希望他能够抵抗,我想。他又一次从镜子里望着我,而有那么一会他看起来就像是一只被吓得发懵的动物,被恐惧和迷恋夹在中间。然后他转入了帕克韦边上的一个车位停下了车。当他减速的时候,谢韦特颤抖着,而在它彻底停下的时候发出了巨大的呜咽声。谢韦特真的是一辆可怕的车,真的,但是因为它是路易的谢韦特,这让我稍稍喜爱了它一点点。我仍然渴望能够修好它,或是把它收拾整齐,或是将它驶向悬崖然后给他买辆新的车,但是同时谢韦特在它平静下来的时候看起来又是另外的一种性格。一个可爱的傻瓜。就像一个小谢韦特能够做到的那样,或是其他的什么。

       所以我闭上了我的眼睛,然后又一次睁开。我可以从树木的缝隙里看见水光。沙滩一定就在不远处。我想我们可以晚些时候出来,然后沿着它散步。我喜欢这样的想法。我们会手牵手。没有人在周围,而他会让我这么做。他将他的手放在他的腿上,而他没有看着我,这也许就是让我想到那个的原因。他,同样地,可能已经看到了水,可能也在想象着走在那旁边会是什么感觉。但是他没有说话。除了金属发出的抗议声之外,一切都是那么寂静。然而,令人高兴的是,这一刻是如此的严肃,即使是我的冷嘲热讽也不能够打消它。

       “如果你真的爱我,你会就这么让我走。”我说道,享受着这一刻残酷的乐趣,然后立即感到后悔了。

       然而,路易似乎没有从那一句话中感觉到我的破碎。他从车窗外调转视线,仿佛他完全是处在另一个地方,仅仅勉强能够听见我的话。接着他看着他的手。他那规规矩矩放在那里的手。如此的美丽。如此的优雅。

       “我会的,”他说道,“我只是需要思考一下这个,我想。”

       这就是他的原话。这就是当时路易说的话。也许向你指出这一点很荒谬,但是那正是我最不期望他说出的话,或是告诉你我完全被这句话定住了,再一次地。但是我的确这样做了;完完全全被定住了。哦,妈的!我想道。哦仁慈的操他妈的上帝啊,说点什么,莱斯特!现在!我可以感觉到,那些话语在我的舌头底下爆炸。但是关于现状没有什么有建设性的意见,而在他触摸我的手的时候我觉得我真是该死的愚蠢。所以我什么也没说。好吧,我说了,“什么?”但是这远远不够,而他没有回答我。

       我不认为他会回答我。他要从我身边溜走了,路易。我可以在他的脸上看见这一点,逐渐滑向绝望的表情,就好像这里有太多的事情需要考虑了。而它们都让他畏惧,它们都是如此压倒性的。我是如此地希望能够触碰他,但是从他坐着的姿势如此明显的表明了他不会欢迎这个。

       “通过从根本原因上分解我的反应,”他继续道。这句话的前一部分可能在他自己的头脑里丢失了。“我不奇怪如果...二百年不...做这种事情是足以形成一种习惯的。而且我也不...我在想哪一部分是出于习惯而哪一部分是出于...”

       “出于你自己的意志,”我说道,而他的注意力又转向了我,他因为注意到我还在这里而吓了一跳。我几乎忘了他的这一点,他的思考轨迹,一旦开始,就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他把自己搁浅。但是我现在记起来了。我意识到了这一点,虽然我在当时没有仁慈地考虑到它,不过很幸运地是它继续了下去。我等待着。“那只是...那是...”他说道。然后接着他再一次安静了下来。他用他的手捂住了脸。

       我尽可能地伸长手。“路易...”

       他又一次脸红了,无法与我对视。它的气味弥漫在车里,但是我——尽管如此——依旧保持着自己的动作。他的肩膀向前倾,就好像他的身体再从内部崩塌。“路易?”我又说了一遍。

       路易没有抬头。“那让我...感觉有些不舒服。”

       “哦,”我说道。这是我所有能说出的话了。没有其他的语言了。哦,亲爱的。我想要这么说。

       “你看,”他说,“这没什么的。我不想再谈论这个了。”

       “我想,”我突然说道。

       “恩,我不想。”路易说,“但是我的确想为我突然对你说的话道歉。”

       “可我为你感到非常骄傲。”

       他接着转向了我。他的眼睛在他苍白的脸上发着光。“那样说是多么的奇怪啊。”

       “但是,那也是一个突破。”我说道,“不是吗?我的意思是,让你...让你曾经习惯的...一定要告诉治疗师这一点。我打赌这真是极其重要的。”

       “但是我们甚至不应该私下里看见彼此。我还没打算告诉他任何事。”

       “我认为,小可爱,”我说道,“现在的情况是有点不同,不是吗?因为我们是恋人。”

       这中间,就像他们说的,有一个停顿。路易又一次看着他的手。我几乎就要牵起一只了,但是我没有。他怎么能够保持这么静止?他到底是如何做到的?就好像是他已经死了。接着,慢慢地,而我甚至不知道我在等待着这个,他展开了一个微弱地,笨拙地微笑。而在这之上,他的眼睛看起来简直是令人惊叹。

       “你甚至听起来一点都不尖刻,”他说道,“我的天啊,就只要这样子?跟你的几句关于...这个的话...你就温顺的好像羔羊一般?”

       但是怎么可能我的话语并不显得尖刻?我本打算是这样的。而事实上是他仍然说不出一句能够让我再一次大笑的话,这是一种微妙的感觉,而他的手现在放在我的前臂上,我注意到了,虽然再一次地我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它握得很紧,但是从他脸上的表情看起来他这样做只不过是一种条件反射,就好像他自已都没有注意到他这样做了。我把我自己的手覆在了上面,他瑟缩了一下。

       “不是现在,”他说道,他的声音非常安静,“不要在车里。我不想...我现在还不想。”

       我不想伤害他。那感觉很自私。但是我那样做了。不是因为我不值得这种假设,正是因为我值得。“路易,我不是要...该死的。我知道不是现在。”

       我想将我的手拿开,但是他在中途抓住了它。他的手很温暖,充满了活力。但是他整个晚上都跟我在一起所以他不可能已经进食了,因此这也可能只是我的想象。但是仍然,这就是我记得的它的感觉。

       “哦不,拜托。”他说道。“我不是说你应该...那太残酷了。开始,然后又停下,然后又让你...我真是太...你能够原谅我吗?”

       我所能做的只是盯着他。他很认真。当然。“二百岁了,还是个老古板”他说道,“这真是绝对的荒谬,但是又是绝对的无法改变的。”

       “那不是无法改变的。它已经改变了,不是吗?你以前从没说过...你之前对我说的话。”

       “我看到了它的感染力。”他忧愁地说道,“我对此感到很抱歉。对你。对我自己。这只是...很多很多低声下气的道歉。和一场灾难。我对此感到很抱歉。我应该让你讲讲斯普林斯汀的。”

       我接着笑了起来。根本不可能不这么做。他的语气,特别是他的表情,一个悲伤地小小地耸肩,让他看起来就像是他自己的一个滑稽的仿制品。同时他看起来又是那么的缺乏技巧,惊人地笨嘴拙舌,但是表情又是如此地路易式,这让我感到好笑。然后一个受伤的,或者可能是轻鄙的表情,从他的脸上一闪而过,让我感觉很糟糕。

       “对不起,”我说道,“亲爱的,我只是...我发誓我不是在拿你寻开心。”

       “那没什么的,”他说道。而就那样,他的手从我的手上松开了。

       “你是对的,当然。面无表情是爱情的天敌。我现在就载你回城市。”

       “路易!”我说道,接着我又一次停了下来。我只能和他用语言交流这一点是多么的令人沮丧啊!语言是多么的贫乏。“该死的,路易!我说了那些糟糕的话只是因为我是个傻瓜。你不应该听我的。”

       “我总是会听你的。即使是在我的睡梦中我都能够听见你的声音。现在你已经知道这一点了。”

       “但是为什么你...”

       他突然抬起头来,他的眼睛闪烁着。就好像他快要哭出来。我希望他不会。我不知道我能否忍受这个。

       “你知道,”他说道,“不是吗?”

       我不知道我是否知道。我不知道任何事。我所知道的只有他的嘴唇在颤抖着,接着我身上发生了某种事情,所以我能够想到要做的唯一的事情就是将他急迫地拉近我。他的身体很瘦,但却固执,但却坚强。他很轻易地就被我拉了过来,我就在那里抱住了他。无论是他还是我在颤抖,我都不知道。这个动作充满了如此多的感情,我不知道如何开始诠释它。我只是抱住他。我不知道这过了多久。我们拥抱着彼此,真的,因为他的手现在也压在了我的背后,几乎是在抓着我。

       我可以确定告诉你的唯一事情就是当时我什么都听不见。车里不再有声音了,而外面也空无一人——如果街上有一些动静而我没有注意到,那一定是因为它们没有传进来。唯一的声音就只有我们那不成熟的拥抱所产生的衣服与座位的摩擦声,以及呼吸的声音。他的手轻轻地放在了我的胳膊上,我们的头靠在一起,我们的太阳穴相互接触。我的手放在他的毛衣上,将那块织物摩挲着他的皮肤。然后,在所有的压力中最最柔软的一种,他的唇坚定地碰上了我的。

       老实说我不知道是谁开始的。所有的这些事情,意图,计划,它们统统都被丢弃在一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陌生的惯性,就好像是我们出了这样做别无选择。我们分开彼此,但并不是真的。我们的手现在握在了一起,他的头仍然距我只有几英寸。近到他的每一声呼吸都被放大了。你知道你对我来说很宝贵,我想,但是我没有说出来。你一定知道,亲爱的。你一定要知道。这种感觉的小小火花,如此明亮。我又一次吻了他,或者他吻了我。接着,突然地,令人吃惊地,路易笑了起来。

       那声音与现在的这一切的温柔气氛都显得如此的突兀,让我几乎都想哭了。“怎么了?”我问道,没有说我本来想要说的:帮帮忙,你这个难以置信的混蛋,你这么做最好是因为好事。我几乎就要说出来了,看起来就好像是我已经说出来了。但是他把我的眼镜推到头发上,而这让我顿住了。他将他的脸贴上我的。

       “那该死的眼镜,”他就在我的耳边说道,“塑料。这么荒谬滑稽的东西。”

       我应该为此申辩,但是他用他的手带着喜爱轻柔地抚摸着我的脸,让我完全地原谅了他。他的手指在我的脖子上弯曲,而我没有别的可能只有原谅他。“那是民主的。”我说道,傻乎乎地。

       他因为这句话而微笑了。我可以感觉到。“是的,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他说道,“一个塑料的民主。我俗气的,唯物主义的朋友,我是多么的想念你啊。”

       这现在又发生在了我头上,在这发生的很久之后为你写下这些话语,我想让你知道,路易这么说的确是试图在一些深刻的,哲学层面上来冒犯我。该死的,我就知道,即使是在当时,我已几乎可以确定这一点。但是让我们对此坦诚布公吧,你和我。他说话的节奏就像是诗歌,而我可以感觉到他的脸颊在我的脸旁边的移动,如此的柔软,如此的鲜活,而我将他抱得更紧了,我别无选择。除了他之外一切都不复存在。他的身体,他的甜蜜,他的味道,特别是他的味道。那个时候,那拉他的一下,真是笨拙,并且不舒适,但是我几乎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如果他再一次成为我的爱人——而他就是,我可以感觉到这一点,而在他在治疗师的办公室外让我上他的汽车的时候我就能够感觉到这一点——如果他再一次成为我的爱人,那么他该死的到底在说什么又有什么重要的呢?当然,性让我们相处得更久一些——那很有趣,你知道,在那本书里《波普启示录》,安迪是这样形容性的。“除了生存之外,另一件最困难的工作就是做爱。”——但是那些亲吻我会一直记得直到我死去。

       所以我想要你原谅我那些我已经忘记的事情。你会原谅我的,当然。你没办法控制。我所说的这一切都是这么的幸福浪漫,谁又会去关心其他的事情呢?在黎明前的一小时,路易将我留在了我的车那里,然后对我说了一句最甜蜜的再见,解决了我是否应该开车回布莱克伍德或是再呆一晚的问题,而我想我还记住了一个漏油事件?我必须呆在这里是因为我爱他,我沉入了睡眠,甚至忘记了我的眼镜还架在头顶,而这就是这么简单。某些事被联系在了费尔霍普,甚至比哈利佰顿的油井还要更确定无疑。但是事情从那以后开始发生——你现在一定已经知道了,不是吗?一个石油钻井台起火。这无疑就是某种伏笔。

       还有那副太阳镜,当然。它们也是伏笔。我在那个灾难的夜晚买下的那副新的太阳镜。我应该告诉你它们最后如何了。而我,的确,也想要告诉你事实。只不过这非常困难。如果我把这想象成某种告解——而这在现在的教堂里是不受欢迎的,真的,真的不受欢迎,不论是否是由于我自己的原因,或是某种我不了解的外部力量——也许我可以向你告解。而你会倾听,当然。并且你也会原谅我。你必须这样。你已经这样了。你的同情心已经与我同在。

       对于你来说原谅我很容易,完全地,因为我在一个消费主义的民主政治下行使了我作为一个荣誉的市民的职责(我缴税。好吧,我会缴营业税),我在深水地平线事故的头一晚买了一副新的塑料太阳镜。这是美国历史上第二大的环境灾难,仅次于沙尘暴,而我买了一副塑料太阳镜,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或将意味着什么,在我和路易关系的背景中。但它的确意味着什么。而我应该了解这一点的。我在一周之后就打破了它们,在我们开始“约会”之后的第一个会面过后。

       我记得这个因为治疗师称它为迟发性休克反应。他不让我开车回家,而路易必须这样做。那是个预兆,也许,或者是一个已经发生的事情的外推,而那是极少的几次路易开车载我去某处。也许你会相信治疗师对于发生的事情的话,但是对我来说那只不过看起来是我在戴上眼镜的时候打碎了它们。

       我的意思是,看,它们是塑料的而我,带着我所具有的强大力量,很容易看出我是多么的可能因为一个小小的事故就破坏掉它们。没必要对此进行精神分析。有时候,拥有着这种超自然的能力,一个错误的行为就只是一个错误的行为。虽然我的确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承认这一点,因此我的这个过失应该被原谅。我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地板上的眼镜碎片——“我喜欢它们,”我说道,或者将要这么说,如果在事情发生前和发生后都没有其他事情需要做的话。我的确记得这个,而我觉得我应该承认这一点。

       我同样也应该承认我隐约意识到路易将他的手放在了我的胳膊上,好像是为了稳住我,而他表现得他做这件事就好像是某种条件反射,没有意识到他是如何触碰我的,或者这样做是为什么。但是我看不见他的脸,他的手,除了破碎的镜片之外,世界上唯一真实的东西。我被以一种如此奇怪的方式定在了那里。就好像所有的时间都集中在这一刻,就好像我所有的那些身体限制都是绝对的,就好像治疗师办公室里所有的空气都朝我挤压过来。所以这中间的确是有着什么,但是我并不完全了解。

       虽然我的确知道我需要告诉你这件事。可我真的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告解,我猜。那是某些属于告解的本质的东西。我们离开了办公室,然后我们朝着车子走去,这听起来并不有趣。但是你必须原谅我这一点。

       我抗议着,我想。我不喜欢他的态度,我不想要他开我的车,他不知道他在做什么,我希望他不要碰我。而路易无视了我。他无视了所有的这些。他只是把我塞进车里然后开车回家,而现在我回忆起这一点也同样是印象深刻,他用他通常的沉默来做任何事,永远是这样。也许这就是有趣之处。它是,至少,是不同的。“你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他说道,当我们,我认为,在政府街上的时候,而他从镜子里望着我。但是我没有回答,而我一直保持着沉默直到他叹了口气。

       路易的叹息在某些时候是有前兆的,而他接着,就用那同样的,如他经常的那种熟悉的方式这样做了。在这种情况下,这样的熟悉并不迷人。它(这叹息)几乎替代了他所有的话语,而当他这样做的时候我可以感觉到我的全身都绷紧了。某种爬行的,邪恶的愤怒,一种极度恶心的暴力,在我的皮肤之下威胁性地压迫着。我翻了个白眼。

       “我打破了一副眼镜。”

       “我知道,”他说道,但是很明显他不知道。

       “不要那样看着我!”我厉声说道,“我什么毛病也没有。你不用相信每一件治疗师告诉你的事。”

       路易第二次叹了气。这真的让我颤抖起来了。再来一次我绝对会把他撕开。我会把他四分五裂。我想他是否知道这一点。也许吧。但是他将一只手从方向盘上拿下,然后覆在了我的手上,而我反射性地握住了他的指尖,就好像它们是我的救命稻草。

       “该死的,路易,小心些!”我说道,“这可是保时捷,不是他妈的谢韦特。”

       他什么也没说,虽然他从我的手中抽回了手然后又把它放在了方向盘上。他转过身。我们都侧过了身。我不知道我们现在到哪儿了,我没注意。注意到这一点让我感到令人作呕地迷失了方向,就像一阵突然的眩晕,直到我注意到了麦当劳,而城市才再一次回到了我的眼中。我当时没有这么想,因为我还没有读到它,但是我现在这么想了;就如安迪.沃霍尔所说,因为有了麦当劳,开车行进才具有了美。“东京最美的景色是麦当劳。斯德哥尔摩最美的景色是麦当劳。佛罗伦萨最美的景色是麦当劳。北京和莫斯科还没有什么美景。”

       “路易,”我说道,“你必须相信我。那不过是个暂时的差错。所以我打碎了眼镜。”

       他仍然沉默着。但是这是意味深长的沉默,这简直不是一点点惹恼了我。

       “路易,”我再次说道,将我的手放在他的腿上,在那里停留了一会儿然后将它滑向他的身体。他的眼睛震惊地睁大了。“听我说话。”

       路易动了动我的手,试图把它推下去,但是我牢牢地放在那里。我坐近了一点,直到他不可能摆脱我除非他想让车子失去控制。虽然他尝试了。毫无作用,这个小小的打斗持续了几个街区,最终他咬紧了他的牙齿然后挫败地倒回座位上。我咧嘴笑了。或是傻笑。这是个告解。傻笑也许更接近事实。“听我告诉你...”我开始说道,稍稍移动了一点我的手。这是多么好的腿啊。

       “我听着呢,”他尖锐地说道,“我一直都在听着。可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吗?”

       如果你他妈的说了什么的话帮助可就大了,我想道,但是我说出来的则是,“别生气,亲爱的。”

       “我没生气。”路易说道,“我不过是很泄气。这两者有着明显的区别。”他又一次推了我一下,但是我依旧一动不动。

       “那么,不要泄气。”我说道,将我的拇指滑入他裤子的腰带里。他畏缩了一下,他的表情介于震惊和愤怒之间。

       “那不...”他说道,“那真的不合适。拜托别这么做。”

       “但是为什么?”

       “你知道为什么,”他说道。而且当然我知道。我很清楚地知道为什么。但是我没有拿走我的手。我没有这样做对于这个行为来说至关重要。我靠回到座位上就好像我拥有它。事实上,当然,毕竟这是我的保时捷。路易看了我一眼但是我不太能明白他的想法——我不知道他是否相信我。我扬起了一条眉毛作为回应,保持我的手的位置。

       我们现在已经到达了公寓,路易将保时捷停进了停车位。他也许对他自己的东西马马虎虎,但是他从不这样对待我的东西,而我现在注意到这一点了。即使我用他的无能,毫无来由的愤怒和困惑来使他分心,即使我的手还放在那个位置,他的身体在那下面绷紧,他控制着那些排档就好像是在抚摸一只小猫,而他带着真正的专注地看回到路面上。当他操纵变速杆将它滑到停车位上的时候,就好像那是一只爱人的手。我不知道他在这种情况下怎么还能够这么的温和。汽车缓缓前行,然后停了下来。

       “我很抱歉,”他说道,“但是这真的...你能把你的手从我的裤子里拿出来吗?”

       它不应该让你感到惊讶,我接下来所做的事。你现在应该知道了,我是什么样的一个怪物。你已经注意到了,所以你知道我做了什么——和他让我做的正好相反。我将我的手更放进去了一点,更靠近他的身体,而我推着他。当我这么做的时候我听见他急促的呼吸。我不知道那是由于兴奋还是恐惧,但是我不在乎。不。不,我在撒谎。这不是事实,而这是个告解,所以我应该说实话。所以我会告诉你。我的确在乎。我想要他感到恐惧。浪漫的,迷人的灾难夜,莱斯特,那个等待着他的,那是另外一个人。

       这里,路易的身体很僵硬。我粗略地想着,在他的这种僵硬中他是否感到和我一样的混乱。是否我感到的他的这种僵硬就像是我一样,是否它让他停止运转就像是我的精神状况一样。但是我没有问他。我只是将我的手放在那里,我的拇指轻轻移动着。他在颤抖,而我知道我,真的,现在是那个坐在驾驶位上的人了。

       “拜托,”他说道。

       “从我的车里出去。”我告诉他。他无声地照做了。

       我出了车,然后跟着他向公寓走去。在他打开了门,在我跟着他走进去之后,我又一次跟他说,“告诉我你想要我,”我说道,然后他转过身来。

       “什么?”他心不在焉地问道。他不应该这么心不在焉。他将保时捷的钥匙放在了餐柜上,而他同样也不应该那么做。他应该把它们交还给我。它们是我的钥匙。这个小小的动作,简直激怒我了。

       “说你不能没有我,”我说道,“说你想要我...”

       门还开着。他把它关上了,我想他是猜到我自己不会这么做。我已经忘了门的事了。而你也要原谅我这一点。

       “但是为这么你要问我这个?”他说道。

       我没有回答。相反,我移动了。比声音更快,我将他推在墙上,用我的指甲切开他的脖子,我的拇指将他的下巴歪向一边。我将我的嘴放在伤口上,而他又一次开始大口地吸气。他现在害怕了。他需要感到害怕。

       “告诉我你想要这个。”我说。他什么也没说。

       相反,他注视着我,评价着我就好像他对流到他锁骨上的鲜血都无动于衷。我不能让自己去喝它们,当他摆出那张脸的时候不能。感觉到他的味道在我的面前几乎让我失去控制,而因为如此也让我开始感到恐惧。我收紧我的手,将他往后推。我能感觉到他的畏缩。一头脆弱的野兽。

       “告诉我,路易。”我说道。而我的声音中掺入了一些绝望,我想他也能听出这一点。

       “我想要,”他说,他的表情让我迷惑,他的手在我的背后,他的身体紧贴着我的。

       “因为你爱我,”我说道,“说啊。”

       “是的,”他说。他的声音由于我加诸在他脖子上的压力而绷紧。“是的,当然我爱你。”他的手指收得更紧了。他在紧抓着我。我把他压在那里一会,接着我松开手放开了他。他把他的手放在他的脖子上,轻轻地停在那里,接着带着不可置信的震惊看着我。

       “你真是个奇怪的...”他说道,但是他从没有说完过一句话。“我不知道你是怎么...”

       “你不应该开我的车。”我说。而路易眨着眼睛。

       “不好意思?”

       “那是我的车。”

       该死,我真这么跟他说了?我真的认为这如此的重要?但那的确重要,那是我的车,而这一点很重要,但是它的重要之处我不能够告诉他。这种快速跳动的急迫感,这种无可言状的恐惧。

       “路易,”我听见我自己说道。但是我自己完全不知道说了什么。“路易,那是我的车。”

       但他开始抚摸我的脸,用一种我不理解的方式。它很温柔,就好像是他对待变速杆一样的温柔,就好像他在费尔霍普的公园路将我的眼镜推到头发上一样的温柔,而现在我就是这么记得这个的。而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是伤害了他吗?他不害怕我吗?但是他的表情看起来是如此的专注,就好像他是为我 而感到害怕。他现在开始靠近我,就好像他在寻求我的保护,而这让我感到惊讶。他的身体是那么的纤弱,当他像这样拥抱我的时候我总是不可避免地注意到这一点。他紧紧地抱住我。而我僵在那里让他这么做。

       “我知道,”他说道。“我当然知道那是你的车。莱斯特...我知道那是你的车。”

       可我扭动着离开了他。他抗拒着——我想他认为我只是想把他推开然后反过来,来继续我那愤怒的关于独立性的哑谜。但是我没有。我感到真的很不舒服,而很快我就知道了为什么:我那破掉的眼镜碎片在他的大衣口袋里。我把它们拿出来放到我的面前。它们看起来是多么的漂亮啊,与它们之前相比。

       在我这么做的时候,路易微微地倾身。他的表情看起来和他的其他部分不符,和他那蓬松的头发,他那乱糟糟的,血迹斑斑的衬衫,他那打开的裤子。所有的这些从他离开了保时捷就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要毁掉他是如此的容易。但他看起来是那么的严肃。这并没有,我觉得,反映出我的要求,所以我把这些玻璃砸到地板上。

       “去他的,”我说道,“塑料垃圾。它们根本不重要。”

       这是怎样的一种精心忖度的语气,使用了多么大的努力让我听起来不当一回事。我转过身朝向他然后微笑着。而路易会相信我的表演,我想。

       哦,也许不。真的,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在乎我,或是我做的事情。他脸上严肃的表情也不是为我做出的,而是为了那些玻璃碎片。他在他的嘴前面弯曲起了一根手指,这个手势如果放在其他任何人的身上看起来都是受到了震惊。如他般安静,他的静止让他看起来好像死了。但是接着他动了,虽然是如此的轻微,但是这个咒语被打破了。

       “深水地平线,”他说道,“现在是一个泄漏事故了。”

       我盯着他。“你他妈在说什么,路易?为什么你该死的又提起这个?”

       路易,在这时候,仍然看着那些碎片。他的手轻轻地放在我的背上,就好像他忘记了它们还在那里,就好像它们对他来说不再真实。你保证 过的,我想道。但是这也没有什么好处。“塑料,”他说道,“是一个石油的副产品。”

       我要你告诉我我该说些什么。如果我那时候知道,我会告诉他关于可口可乐的事情。我会告诉他安迪关于艺术的评价——“一个艺术家就是产出那些人们不需要的东西的人,但他,出于某种原因,认为将它给他们是一个好主意。”我会告诉他他不能够想这个,他必须停止想它,因为我的一部分与它相连,被卷入这种塑性,卷入这场灾难中。安迪知道这一点,他知道这是多么的重要,虽然我当时并不知道,直到几个月之后。“在某些圈子里,”他写道,“那些地位很重的人认为他们有很沉重的大脑,而那些像是‘迷人’和‘聪明’以及‘美丽’这类的词语则都是对其的一种贬低;所有生活中真正轻快的事物,那些是最重要的事物,都被否定了。”

       但是我没有这么说。路易几个月前还没给我那本书,而我没有话来应对这个。我只感觉到恶心,不舒服,以及不协调的愤怒。开我那该死的保时捷甚至不跟我做爱。不过你会原谅我的不坦诚。当然你会的。我付了我的钱。而我现在想要我的可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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